这风采车长得很有意思，是在摩托车旁焊上一个带两只轮胎的铁皮挎斗，乍一看像是《地道战》《地雷战》这些黑白老电影里鬼子兵开的侧三轮摩托。天气炎热，江天佑用报纸扇风，感觉自己怎么有点汉jian伪军的意思。</br></br> 和全国各地所有的汽车站、火车站一样，这里也是人声鼎沸、鱼龙混杂。不是提着大包小包的人群，就是成群结队的小商小贩。热带地区特有的欣欣向荣的炙热气味和夏日里旅客身上散发着的汗水味交杂在一起，酝酿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腐败中带着生气的味道。阴暗的角落里，几个穿着露脐装短裙，即便描眉画眼也难掩疲态的女人冲走过的男人一记一记飞着媚眼。</br></br> 这让江天佑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像是回到了七十年代的上海火车站。他曾经在那里“野”过一段日子，靠给人搬行李赚钱。饿了啃面包，渴了就喝自来水。趁人不注意跳上火车，等车子到了南京被列车员发现再送回来。最远的一回，甚至到了济南。</br></br> 一开始好婆还会担心，怕他被拐了。次数多了也就不以为奇了。有人跟她说江天佑命里有驿马，成年之前注定到处漂泊流浪，之后就安定了。果然十七岁上下被林阿根收留，从此守着小饭店，一直到现在。</br></br> “老板去哪里？三亚还是文昌啊？”</br></br> 江天佑才下车走了没几步路，一群手里拿着小牌子的揽客司机围了上来。</br></br> “老板不要等长途车了，坐我的车吧，就差一个人，马上能走。”</br></br> 江天佑自然晓得这所谓的“就差一个人”是什么意思。很可能坐上车才发现整部车里只有你一个乘客，必须等拉满人才能开车。这还算是好的，更惨的是根本就是一部“黑车”，上了车就等着被打劫吧。</br></br> “老板是来海南玩还是做生意的？来玩的话，我带你啊。吃海鲜，看海景，外加按摩放松一条龙，保证伺候得你舒舒服服。”</br></br> 一个镶着金牙，穿着花衬衣，形容猥琐的男人凑上来，伸手要拽江天佑斜跨着的小背包。</br></br> 江天佑不搭腔，低头快步往售票窗口走，一边走，一边把背包拉到身前。</br></br> 买了去三亚的车票，走到候车室被汹涌的人群吓了一跳，一瞬间还以为回到了上海火车站，竟是五湖四海齐聚一室。耳边除了能听到普通话，广东话，甚至还有上海话。</br></br> 江天佑心想果然是“十万青年下海南”，南方讲话威力无穷。</br></br> “哎，兄弟，你是从哪里来的？”</br></br> 离发车还有些时间，江天佑正举着三亚旅游地图研究，一旁一个长相白净的男子亲切地凑过来。</br></br> “上海。”</br></br> 江天佑放下地图，塞进包里。</br></br> “上海，好地方啊。我从湖南来。”</br></br> 对方掏出一根烟，江天佑警惕地摇摇头，“不会。”</br></br> 对方也不在意，贴着江天佑身侧坐下。</br></br> 汽车站里没有冷气，只有几个老式吊扇在空中有气无力地摇晃着，候车室里的气味绝对谈不上好闻，胳膊贴着胳膊的触感让人感到烦躁和黏腻。</br></br> 车子似乎是晚点了，人群有些焦躁起来。手里抱着孩子，身后还背着一个婴儿的女人走进来走进去，像是一只焦虑的老母鸡。几个男人去检票口询问，被工作人员傲慢地骂了回来。江天佑抬头看了眼窗口旁的标语，灰白色的墙壁上用红色油漆刷了一句话“不许打骂乘客”。后面是投诉电话，数字模糊，看不清楚。</br></br> 江天佑涵养功夫极好，打开报纸，从第一版慢慢看起，连中缝的挂失声明和征婚启事都不放过。</br></br> “兄弟，你也是去三亚的吧？”</br></br> 男人大概是太无聊了，找江天佑搭话，说着掏出自己的车票，“我也去三亚。”</br></br> 江天佑点点头，“去玩玩。”</br></br> “胡说，你一看就是去做生意的。”</br></br> 男人却不相信，“兄弟一看就是大老板。不过你们上海人都是这样的，有钱人也藏着掩着，叫做‘闷声大发财’。”</br></br> 江天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收起报纸。</br></br> “你呢？”</br></br> “兄弟，不瞒你说，我是去做大生意的。”</br></br> 他眉飞色舞道。</br></br> 男人姓葛，虽然长得瘦弱，名字却颇为雄壮，叫做葛超美。</br></br> 葛超美亦是百万南下的英才之一。原来在体制内工作，因为常年不得晋升被老婆嫌弃，于是辞职下海，到南边来找发财机会。和冯仁比起来，他的运气就不怎么好了，虽然也去过深圳，却没捞到什么时代红利。这次开发海南，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把长沙的房子卖了，到这边来找机会。</br></br> “你爱人同意你卖房？”</br></br> 江天佑万分惊讶，心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位葛先生看起来貌不惊人，甚至还有些文弱，没想到为了为了做生意竟然如此破釜沉舟。</br></br> “离婚了，只要赚了钱，回去还是可以复合的。”</br></br> 葛超美把未来想得很美好，有点人如其名的味道了。</br></br> “是什么生意那么微赚不赔？”</br></br> “当然是地产生意了！”</br></br> 葛超美说道，接着他轻咳一声，压低声音，“我这次去三亚，就是去看看我的楼。”</br></br> “你的楼？”</br></br> 江天佑失笑。</br></br> -------------------------------------</br></br> 车子从海口往三亚方向开，没有空调的大巴窗户四下大开，火辣的太阳直扑面门。车子里坐得满满当当，走廊里也坐满了拎着大包小包的客人。实在抢不到座位，就只好攀着不锈钢栏杆站着。售票员像是条没有骨头的蛇，在人与人的缝隙里钻来钻去，呵斥着那些从窗户里爬进来的人掏钱补票。</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