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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章 断尾
  平乐轻轻击掌,两名西兹商人被带上殿来。
  他们微微躬身,脚步略显局促,神色很是紧张。
  “恭请大梁皇帝陛下万安!”
  平乐急切地道:“父皇,这两名西兹商人能证明,画上女子便是当年偷盗兵部神臂弩机图的西兹细作。”
  崇昭帝眼睛微眯,锐利异常。
  “你们是西兹商人?”
  “回陛下,正是。”
  “这画上女子,你们可认识?”
  两位西兹行脚商,正是阿力木和他的随从哈森。
  二人对视一眼。
  阿力木咽了咽口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嗫嚅着开口。
  “陛下,小民……小民并不认识画中女子。”
  平乐脸色一变,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们不认识她,那你们手上的神臂弩机图,又是从何处而来?不是你们言之凿凿,说从旧陵沼购得此图?”
  “平乐殿下……不是您派来一位姓顾的郎君,说要与小民做香料生意,却给了小民一角古怪的图纸么?”
  阿力木嗓音沙哑,带着西兹特有的腔调,听上去老实极了。
  “你交代小民说图纸是从旧陵沼流出的,与端王府的平安夫人有关,小民仔细想过了……小民是圣山的子民,是虔诚的信徒,不能说谎的……”
  平乐怒目圆睁,“你——胡说八道!”
  阿力木自怀中掏出玄铁令。
  “对不住殿下,小民与旧陵沼虽有旧怨,但小民敬畏神灵,不可违背良心。”
  众臣大为吃惊。
  周仲平更是接过令牌,变了脸色。
  那令牌是平乐的私铸凭证,为她私人所有。
  平乐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顾介明明告诉她,已经和西兹商人说好,许以重金,让他们按计划行事。
  而她也从私库里拨出了三千两白银,交给顾介。
  顾介信誓旦旦,保证周全,为何西兹人会当场反悔?
  还有,顾介为何会把令牌交到他们手上?
  顾介这个蠢货!
  办事不牢,漏洞百出!
  平乐强压气愤,一字一句仿佛淬着毒。
  “你们是不是收受了薛六和太子的钱财,替他们圆谎!”
  阿力木再次叹气,低头弯腰对崇昭帝说道:“陛下明鉴,十年前小民来上京走商,沿经并水古道,被旧陵沼劫杀,小民弟弟还断去一指……如此这般,如何会与旧陵沼交易?”
  他指向木木呆呆的哈森,看他残缺的手指。
  “小民是痛恨旧陵沼,但宁死也不会作伪证!何况,小民行商之人,守大梁朝廷的律法,本本分分营生,买这等机密图纸作甚?这不是祸害部族吗?”
  阿力木手抚胸膛,对崇昭帝诚恳地道:
  “陛下不信,派人去天水客栈一查便知……”
  崇昭帝冷眼看过来。
  平乐一见不妙,大声喊道:“父皇,儿臣还有证据!当年兵部曾严刑审讯那西兹细作,在她后腰留下了烙印。只要把薛六唤到殿前,一查便知。”
  李肇冷笑一声,“皇姐之意,是要将皇兄后宅有册封的夫人,押到大殿上来,脱光衣物,以此佐证你的荒唐言行?”
  李桓闻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平乐已是气得口不择言:“不能当场验证,大可找来宫中嬷嬷,在偏殿隐秘处查验……”
  “平乐!”李桓眉头紧皱,双目炯炯,“不得再胡言乱语。”
  若是薛绥不是薛绥,那原本与此事无关的李桓,也将牵扯不清。
  而这本就是薛绥执意去端王府的原因之一。
  李桓不想把局势推向更糟糕的境地。
  平乐却气恨上头,只顾发泄心中的怨气……
  “皇兄,你怎如此糊涂,轻易为美色所惑,不辨是非了吗?”
  李肇瞥见李桓铁青如霜的脸色,不由轻谩一笑。
  “父皇,皇姐失心疯了,神志不甚清明,再多生事端,只怕对皇姐的病,百害而无一利。”
  李桓也上前一步,拱手进言。
  “父皇,平乐向来率性而为,言行欠缺思量,万万不可让她继续在此胡言乱语,扰乱朝堂秩序。”
  “皇兄!”平乐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桓,“你为何帮着外人说话?你糊涂昏庸,为私情蒙蔽双眼,你会后悔的!”
  外人,李肇如何是外人?
  李桓摆手示意侍卫:“公主病了,拉下去!”
  “父皇——”平乐气得脸颊通红,声音尖锐刺耳。
  崇昭帝看她一眼,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平乐挣扎着,“父皇,儿臣没病,儿臣也没有说谎,儿臣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梁江山……”
  满朝哗然中,只见平乐突然眼神空洞,不顾一切地冲向那蟠龙大柱。
  砰!鲜血溅在蟠龙柱上。
  崇昭帝神色一凛,猛地起身。
  “平乐——”
  一声低呼后,他看着平乐软软倒地,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疯狂与不甘,突然一叹,坐了回去,“传太医!”
  “传太医——”王承喜的尖嗓,划破死寂。
  然未等宫人上前抬人,殿外再起骚动。
  “禀陛下,大长公主抬棺至太极门外,哭求觐见!”
  崇昭帝深吸一口气,看着神色各异的臣工。
  “宣!”
  半晌儿,满头珠翠的大长公主拄着凤头拐杖,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进来。
  在她身后,押着五大绑的萧正源。
  大长公主今年七十有八,是萧嵩的亲娘,萧贵妃的祖母,更是大梁皇室辈分最高的长辈——先帝在世,都要敬她三分,唤一声姑母。
  大梁朝所有的贵妇,都得以她为尊。
  大长公主将拐杖重重杵地,发出沉闷声响。
  “老身教导子孙无方,今日抬棺领罪,只求一死!”
  说罢,只见她重重欠身,就要颤巍巍地下跪。
  “外曾祖母!”李桓低呼,连忙上前搀扶。
  皇帝也从龙椅上起身,免了她的礼数,又让人赐座。
  大长公主却不坐,浑浊的眼底,涕泪横流。
  “陛下!萧家世代忠良,却出了如此忤逆的子孙!老身今日来代萧氏领罪,以正法典……”
  宣政殿上众人皆惊。
  李肇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这出戏并不新鲜,但也足够精彩——大长公主以命相挟,崇昭帝定会从轻发落。
  “大长公主此举,实乃大义。可是,萧家是萧家,大长公主是大长公主,萧家犯下如此滔天罪孽,岂能用这种手段脱罪?”
  没有人敢说的话,李肇这个不肖太子,说出了口。
  大长公主老脸一沉,怒目睨他一眼。
  突地,她抽出头上尖削的金钗,当众扎进萧正源的肩胛。“这一下,还洛河万千冤魂的血债!”
  血溅三尺,众臣惊呼退散。
  李肇冷眼瞧着那大长公主的作态,并不管她真心或假意,只知道萧家这次把这尊老菩萨搬出来,已是黔驴技穷了。
  “大长公主怎么不往心口扎?是舍不得萧家盐铁账册里那数百万两雪银吗?”
  崇昭帝暴喝:“太子!”
  “儿臣在。”
  “不得对大长公主无礼!”
  李肇应声,跪得恭恭敬敬,一字字却清冽似刃。
  “萧正源罪行累累,恶迹昭彰,可谓罄竹难书,平乐公主的飞瀑流泉下,也不知埋葬了多少无辜。这么多的冤魂在天上看着呢,父皇,儿臣身为储君,若不能除奸除恶,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
  崇昭帝脸色铁青。
  “以太子之意,该当如何?”
  李肇语气果决,透着刚劲的锋芒。
  “私通外邦者,当诛九族。”
  大长公主手中金钗当啷落地,身体微微颤抖,说得饱含悲愤,“萧氏百年盘根,竟养出这等孽障,千错万错都怪老身管教不严,恳请陛下,赐老身三尺白绫吧!”
  “太子说得对,此事与大长公主无关。”
  崇昭帝眉头紧蹙,目光扫过阶下众臣。
  “拟旨——”
  内侍上前,低头垂目。
  崇昭帝冷声道:“萧正源罔顾国法,贪墨舞弊,戕害百姓,罪行滔天,着即革除官职,绑赴午门问斩。萧璟身为朝廷命官,却纵容子弟,为非作歹,难辞其咎,流放岭南。平乐公主癔症入脑,行事乖张无忌,屡屡犯禁,致使朝堂动荡,皇家蒙羞,即日起禁足公主府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府邸半步。”
  “至若宰相萧嵩……”
  说罢他看着萧嵩,闭目长叹,“萧相年迈昏聩,知情不举,致家国不宁,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李肇眸光骤然一冷。
  皇帝终究忌惮萧家根基,只断其枝叶,未伤根本。
  殿上传来一片衣袂簌簌之声。
  数位大臣齐声高呼:“陛下圣明,如此裁决,既彰显国法威严,又顾全朝堂大局,实乃我大梁之幸。”
  大长公主声带呜咽、跪地谢恩。
  崇昭帝看一眼李肇,在众人始料未及的时候,突然开口。
  “太子临危不乱,营救有功,忠君有德,理应嘉奖。”
  崇昭帝忽然重重咳嗽几声,缓了缓神。
  “储君之重,实系国本。今谕太子李肇——”
  他略微停顿。
  殿里一片安静。
  众臣内心忐忑,屏息凝神,等龙椅上的皇帝发话。
  半晌,端坐御案的崇昭帝才缓缓开口。
  “着太子李肇,即日起协理户部,总核天下赋税漕运,清查崇昭五年至十一年度钱粮奏销黄册。”
  殿角的铜漏忽地一响,惊破满堂死寂。
  文武官员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儿臣领旨。”李肇撩起衣袍下摆,双膝跪地,声若金石掷地。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为大梁社稷,恪尽职守。”
  李桓蟒袍无风而动,手指不由蜷缩,眼神冰冷。
  户部是大梁运转之根基,这般权柄尽付东宫……
  父皇的心意,只怕不是左右摇摆那么简单了。
  这次让李肇出手,不知要拿多少头颅祭旗。
  -
  西山行宫。
  窗棂有斜阳斜照而入,案头茶香腾腾。
  文嘉握着犀角梳,在替母亲篦头。
  婉昭仪白的长发垂落,柔顺地搭在肩膀上。
  “阿嬷的发簪真亮!”妞妞是早上被奶娘送来的,她第一次见到外祖母,玩闹得很是兴奋,踮脚去够妆奁里的簪子,腕间的银铃铛叮咚作响。
  孩子尚不懂冷宫是什么,只当从冷宫回来的外祖母是出了一趟远门,不停的问东问西。
  婉昭仪只是笑,眼中满是慈爱,“妞妞乖,等外祖母身子好了,再好好和你说……”
  妞妞很听话,从凳子下滑下来,乖乖坐到一旁。
  薛绥从果盘里捻一枚青枣,笑着递给她。
  妞妞摇头,“妞妞想吃茯苓糕……”
  薛绥示意小昭,“你带妞妞去玩,顺便让厨房做一点。”
  小昭应声,把小妞妞带了下去。
  薛绥这才正了正神色,压低声音道:“方才宫中来人,送来一堆滋补调养的药材。说是陛下交代,着婉昭仪好生将养。”
  铜镜里映出文嘉冷凝的脸。
  “怎么突然对我阿娘这么好了?”
  薛绥道:“萧家的事,了结了。”
  文嘉指尖微微一滞,目光里探出几分忧虑。
  “萧家和平乐……仍是安然无恙吧?”
  过去的那些年,她已然习惯了萧家的权势滔天,难以撼动,习惯了平乐次次都会化险为夷,从来不抱多大的希望。
  薛绥笑了笑:“不算安然无恙。”
  见婉昭仪也关切地看过来,她笑得更隐晦了一些。
  “萧贵妃降为昭仪,迁居碎玉殿。往后,婉昭仪见到她,不用再行礼参拜了。”
  婉昭仪苍老的手指抚过腮边绒发,忽叹一声。
  “萧贵妃一向精于算计,不料也会有如此凄惨的下场……”
  “舍车保帅罢了。大长公主抬棺上殿,用苦肉计逼迫皇帝,除了萧正源问斩,萧璟流放,其他人不过罚俸禁足。”
  其实一开始薛绥就猜到了,无论是基于政治风险还是朝堂制衡,皇帝都不会贸然动手,铲除萧家。
  这次能削其手足血脉,已是胜利。
  文嘉却听得胆寒:“萧正源也曾风光无限,为萧家立下汗马功劳,竟也被当作弃子,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们对自家人也狠得下心。”
  薛绥微微一笑。
  烈阳透窗而过,将她的裙裾染上一片赤色。
  “断尾求生,也符合世家大族审时度势的行事风格……”
  文嘉轻轻苦笑,神色复杂。
  “原来,世家大族撕开了华丽的锦袍,内里也尽是一些吸血的虱子。光鲜外表下,藏的全是腌臜。”
  薛绥淡淡道:“这宫中朝堂,何事不是如此?”
  文嘉问:“太子如何?”
  薛绥嘴角微微上扬,“太子立功,被委以重任,用以制衡萧氏……”
  见文嘉似懂非懂,她轻轻呵声,笑得意味深长。
  “帝王心术,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一局,陛下才是最大的赢家。”
  这章二合一哈,有点长长~
  李肇:胸口大石碎了没碎,你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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